別了,2020!

李維榕博士 | 2021-01-09
都說家是我們的堡壘,是一個保護我們的地方。但是我們的家,也可以是最不安全的地方。(法新社圖片)

2020是難忘的一年!

這一年,不單改變了我們全人類的生活形態,對我們的信念、我們的家庭關係,以至我們所有習以為常的行為,都帶來很大的衝擊。

年初聽到疫情險峻,乖乖地待在家中不出門,以為這是短期的災難。誰知到了年終,情況更糟。臨近歲晚,與家人吃一頓飯,或是與好友坐咖啡室的樂趣,都成為妄想。

我屬高危一族,工作上卻要與多人接觸。每一堂課、每一個家庭會面,都感到有冒死之危。朋友不斷發來訊息,報道附近哪區有確診。開始時還刻意繞道而行,但是很快就發覺避無可避,惡疫一定走動得比我快。每天回到家裏,除了例行消毒一番,不得不懷疑今天會不會中招?

那天一時饞嘴,在街頭買了一客燒乳豬,只見那燒味師父的口罩掛在臉下角,又不停用摸乳豬的同一隻手去搓鼻子,嚇得我魂飛魄散,一邊吃一邊冒汗。吃完了才突然醒覺,為什麼要吃,不是應該丟掉就算了嗎?跟着來的幾天,老是覺得呼吸困難,懷疑病發。

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,這一年過得戰戰兢兢,天天以僥幸心態過活。實在太多人確診了,不少生命因而離逝,或在急診室孤獨地與死亡搏鬥。這個叫COVID-19的敵人是不分貧富貴賤的,誰都有可能被它的魔爪抓着。

這是危機重重的一年,也是讓我們深思的一年!

一個不停企圖自殺的青年人對我說,長時間鎖在家裏,看了很多存在主義的書籍,更加懷疑人生的價值。存在主義的名句是:既然生命中唯一可以確實的是死亡,那麼晚死早死,就完全沒有分別!在這全世界都備受死亡威脅的時段,我們卻千方百計制止這少女去尋死,這是多麼荒謬的一回事。

綑綁不幸家庭

其實,如果死亡是確實的,生存也必然是確實的,因為沒有生,哪有死?活着本身就是一種價值,又何需探索生存的意義!如果真要探索,不如反省活着的質素。這青年人十分聰敏,卻連中學也讀不成,待在家中,終日與父母糾纏。母親說話咄咄逼人,真的讓人難以招架,她卻說自己才是受害者。這話也沒有說錯,缺乏丈夫關愛的妻子,就會這樣典型的不可理喻。她的丈夫,多年來一起生活,卻無法忍受妻子的一言一語,同樣是婚姻的受害者。而他們的女兒,就是長年以自己的存在去維繫兩個格格不入的父母,用自己的投入去補償父親的疏離。這種困獸鬥的生存形式,綑綁着很多不幸的家庭,面對這一年疫情所造成的困局,讓本來就被綑綁的人倍感無助。

都說家是我們的堡壘,是一個保護我們的地方。但是我們的家,也可以是最不安全的地方。人是群體動物,我們所扮演的角色,都是互相牽制、相互形塑的,正因如此,沒有什麼比家庭關係的缺乏和諧更能傷人。家庭也是孩子學習為人處事的基地,很多孩子連自己的生命還沒有開始就不停自殘和自殺,那真是要命!

那青年人對我說:「海明威不也是自殺嗎?」我反駁她說:「海明威起碼經歷了很豐富的人生和創作,你還沒有自己的故事,就要結束,拿什麼去比較?」

問題是,沒有自己的故事和經歷,正正就是很多青年人尋死和找不到生活意義的理由!

對於這些青年人,你怎樣給他們灌輸生命的意義都沒有用,因為生活是要自己活出來的!與其一味不停給他們用藥及提供輔導,不如激發他們投入生活,認識別的同輩朋友,一起創造生活的經歷,改寫那個綑綁在上一代父母婚姻不和的故事。

這一年,一個青年人教識我toxic positivity這個名詞;我們的過分積極,對別人可能帶來消化不良,國內的朋友告訴我這叫做「毒雞湯」,這翻譯比字面上的「有毒積極」貼切多了。

這名詞,對我們所有人,包括專業人士,都是當頭棒喝!

這一年,見了很多患上各種精神病的青年人,由抑鬱症以至精神分裂不等。要帶出他們正常的一面,有時十分吃力,我們愈想把他們拉回所謂正常人的世界,他們愈要把我們帶到病人的天馬行空。

噴走人際毒素

莊周夢蝶,是莊周夢見自己成為蝴蝶,還是蝴蝶夢見自己是莊周?同樣可以問;究竟是這些青年人在扮演着病人的角色,還是治療師把病人的角色套給青年人?我始終相信,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所選擇的角色扮演得更有趣的。

這一年,我們對毒素特別敏感,其實不但是疫情帶來的毒素,人際關係之間所積累的毒素更要排除。朋友送給我一支掛在脖子上的消毒劑,我愛死這個新玩意。在治療室內每碰到一些有理說不清的場面,或是解決不了的恩怨情仇,我就拚命用這消毒劑噴去,發覺這一招很有用,真的化解了一些無法自拔的堅持,甚至帶來一絲笑意。

最意想不到的是,一對我認為十分難搞的夫婦,被我噴了一輪消毒劑後,給我帶來一支更大更有型的消毒劑,整個會談就在大家噴來噴去的痛快中結束,我們就是這樣告別了2020!

撰文 : 李維榕博士

回望2020年,對全球人類帶來的衝擊是鋪天蓋地的,一些新常態也將帶進2021年。(法新社圖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