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立界線之難

吳崇欣 | 2022-12-20

如果你在辦公室,有人打破了你桌上的茶杯,然後兇巴巴地跟你說︰「哼,都是你的錯,你幹嗎不把杯子收好?」你會怎麼樣?
你會生氣嗎?你會不會覺得這樣的情況很荒謬?
如果,這樣對待你的人,是給你供書教學、平日照顧你起居飲食的父母呢?你能夠想像一個小孩子,被年年月月地這樣對待嗎?
W就是這樣長大的。她父母很愛她,同時,他們總是把責任推給她。但凡有錯,父母一律不會承認責任,而反過來怪責她。W習慣在這種氛圍下長大。W慣了需要負責父母的心情,如果媽媽想吃她買回家的乳酪,媽媽會拿出來問:「嗯,這個怎麼會在這兒?」如果W沒有貼心地提出媽媽可以吃,媽媽就會第二次不小心地拿出來,並把它倒在自己腿上,然後大喊:「你看,都怪你不把東西放好,弄到我褲子都髒了!」然後,爸爸會站在媽媽身邊:「都怪你不把東西放好!」

個案中的女子父母很愛她,不過同時他們總是把責任推給她。

你心裏想,真是「滿口歪理」?可是當你還是個小孩子,在家裏重複地被這樣對待,你會不會慢慢難以分辨出,到底這是誰的責任?
心理學有個詞叫「煤氣燈效應」(Gaslighting),在近年比較廣泛被採用,就是指出這種心理操控。而無奈的是,這樣做的人也可能不是一心一意去傷害他人,也許他們也是這樣長大,在他們的世界裏,操控與愛有時也分不開。
我認識W時,她已經是專業人士,只是常受親密關係所苦。她總是落入一個又一個陷阱:遇上愛討她便宜的男士。第一個男朋友讓她負債,第二個男朋友劈腿了並讓她負債,後來第三個男朋友不但讓她染上性病,還差點讓她破了產。她的朋友都說:「你幹嗎都愛渣男?你為什麼那麼笨?」
「我原本沒有覺得他們那麼壞啊……」

W已經是專業人士,只是總被親密關係所苦。

特權心理
對W來說,她的雷達壞掉了,她難以分辨什麼是自己責任。愛不是有包容又有忍耐嗎?對她來說,建立健康的界線,就意味着她需要做一個計較的人。
有趣的是,W在很多行為上都讓人覺得,她是被寵壞的公主。她很習慣人家在日常生活中方便她、遷就她。
舉例說,她經常遲到,不論是工作還是來治療室,她例遲10分鐘左右。她會禮貌地道歉和解釋,卻從不會改善。當我堅持治療時間到了,她會繼續說話,不讓我送她到門口離開。
我問她:「我注意到你總是遲到之餘,也不願意讓治療準時完結,好像你想補回你遲到了的10分鐘一樣。」
她聳肩笑笑。
「我想了解,你平日上班或見朋友時,也常有遲到一點點的習慣嗎?」
W慢慢地意識到,她心裏有一種「特權心理」(entitlement),她喜歡男生管接管送,她喜歡感受被寵,只要男生日常對她很妥貼,常送她禮物又有時能隨傳隨到,她就不介意當他的擔保人讓他借錢,就算男友根本沒讓她知道其實借錢是為了什麼;她也會經常原諒男友的大話,因為「他都只是不想我難過才說大話」,例如男友約了另一個女生看電影卻撒了謊。
「我都明白我脾氣很大,他怕了我才這樣。」她會這樣為男友解釋。
小時候,父母不但什麼家事都不讓她做,還會照顧周到,「媽媽連書包都幫我收拾到中學!」她笑得很開懷。這也有一種心理補償作用:「父母那麼疼愛我,那些小小事情我就包容他們一下沒關係。」所以,她記得小時候周末總是陪父母行公園,而她從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走來走去,反正父母也沒問她想不想去。她也記得,在她還是5歲左右,父母周末經常帶她去圖書館,然後就放下她一個人在那兒,有時一離開就好幾小時。她記得那種焦慮不安,站在門口等父母回來接自己的焦急和苦悶。
練習反抗
「有一次我哭了,真的好害怕父母不在;媽媽看見了大聲罵我沒用,說我那麼小事都做不來。」她邊說邊流了眼淚。父母的愛裏不包括體貼孩子的心情和需要,他們總是按自己需求而行,他們付出金錢和時間,也實際地照顧了W日常起居,同時,他們沒法從W的角度去思考,特別是當孩子的需要跟他們的需要有衝突時,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捍衞自己,不惜撒謊或歪理連篇地去指摘小W。
當我們面談了幾次,她也開始對自己的感受有了多點覺察時,她開始分享日常中和父母生活的點滴。「這一次我向媽媽大喊,說她又不問自取我的化妝品來用,而且用光了又沒告訴我!」
治療對W來說頗難過,因為要建立健康的界線,不讓別人總是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,就意味着她要看見父母行為的不合理性,練習反抗同時尊重人家之界線,並且反覆練習更溫和的表達方式,她才慢慢可以在親密關係上保護自己。
註:故事中的人物、背景不代表真實個案。
撰文 : 吳崇欣_註冊臨床心理學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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