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終結的療癒路

個案一：六十多歲的陳先生，其太太已去世兩年多，他感覺自己也接受了事實，生活亦大致回復正常。不過還是時不時會想念她，有時甚至會激動落淚和心情低落好幾天。這讓家人甚為擔憂，認為他這麼久還未走出哀痛，也許需要一些輔導或藥物治療。
個案二：五十多歲的李女士，其丈夫去年因癌病過世，但是她依然時刻思念着他，家中還保留着丈夫生前的擺設，每天吃飯也在桌旁多加一個座位，常感覺他似乎還活在自己身旁，可是一覺醒來，重回現實還是哀慟不已。親友勸她要放下並展開新生活。但是她堅持自己不能，也不應忘記他。

過時的線性理論
較為經典和廣為人知的哀傷理論，是由Kubler-Ross所提出，有關過渡哀傷之5個階段，當中包括：否認、憤怒、討價還價、沮喪，到最後是接受，從此展開「忘記背後，努力面前」的新生活。這讓人誤以為，哀傷的人都是一步一步地走過每個階段，而且不該走回頭路或在某個階段停留過久。否則，可被標籤為「複雜性哀傷」或「病態性哀傷」。
我們一方面不要輕視這些理論，但是另一方面當它被社會廣泛接受和應用時，卻可產生不少標籤效應。
正如醫學化驗報告中的參考值，假如制定得不夠準確的話，很多本來正常的人都會被定義為不正常，繼而需要再跟進或接受不必要的治療，這無疑浪費社會資源，也添加人們壓力。
較為寫實之雙軌理論
不少人在喪親後，生活和心情可隨着時間過去而漸漸好起來，可是過程並非直線向好。更常見的，是心情這時好些，那時又差些；此刻振作起來適應新生活，彼刻卻陷於不捨難離的苦痛中，有如鐘擺般兩邊來回走動。時進時退、時慢時快、時去時回，這是多數人走過哀傷的境況。
基於傳統哀傷理論未能準確地反映哀傷者的真實動態狀況，也經不起時代變遷或文化差異的驗證，因此Stroebe和Schut於1999年提出了全新的雙軌理論（dual process model），他們強調哀傷者同時需要應對兩大難關：「失喪」與「復原」。在面對兩者時，人們一時積極一時消沉、一時勇敢一時逃避。當一邊累透了或受壓過重時，便逃到另一邊去，像這樣時常兩邊擺盪皆為正常不過之事。
「失喪」與「復原」間來回
當處於「失喪主導」時（loss-oriented coping），人們傾向積極地處理失喪所引發的悲傷情緒，例如多回想與逝者的關係及經歷、翻看有關的舊照片或物品、容許自己充斥着哀傷情緒、減少與外界連繫、逃避新生活上的改變等。而在「復原主導」時（restoration-oriented coping），人們傾向積極地適應失去逝者後的生活變化，包括嘗試迎接新事物和新角色、發展新的人際關係、從悲傷中分散注意力等。
在中國人社會裏，喪禮中常聽到弔唁者對逝者親屬慰問說：「節哀順變。」這話聽來太不近人情，竟不容許人們面對和處理哀傷情緒！可是，此四字詞卻準確地道出了哀傷者處於復原主導時的所作所為，就是主動去節制傷痛，並積極順應新生活上的變化。相比起傳統西方理論只着眼於失喪主導的處理，同樣也是不完整。
縱使「失喪」與「復原」是雙軌同時並進，沒一方會完全消除，但是我們鼓勵人們漸漸地減少落於失喪主導的境況，而是常處於復原主導當中。這樣，較多精力與時間可用於應對日常生活，只留下些特別時刻用作紀念逝者。不過如何才能此消彼長，讓生活及早復常？這要看人們如何妥善地轉化和重新定義與逝者的關係。
延續性聯繫
學者Klass、Silverman和Nickman於1996年提出了「延續性聯繫」（continuing bonds）這概念來補充傳統哀傷理論的不足。其重點是，當人們已接受至親離世並致力於展開新生活時，其與逝者的關係並非從此恩斷義絕。相反，人們會慢慢重整與逝者的關係，而這關係是永遠延續下去，不被忘懷。
簡單來說，哀傷是沒有終結的一天。正面的哀傷，是彼此聯繫方式不再建基於物質上的接觸與互動，而是重建於精神或心靈間。
因此，人們還會不時拿起舊照片向逝世多年的至親訴說心聲、喜愛重遊舊地、繼續進行以往的共同興趣、秉持對方所堅持之生活方針、致力完成其願望等。這不單對康復沒有阻礙，還讓人們感覺安穩、平靜、依靠，獲得力量來迎對新生活。
作為家庭醫生，我們見證着不少家庭面對生老病死，因此也需學懂處理一些哀傷個案。
筆者認為最要緊的是聆聽和了解何為異常的哀傷狀況。文章開端的陳先生和李女士，我向他們扼要地闡述了雙軌理論和延續性聯繫這些概念，強調持續掛念着逝者是自然和正常的，他們聽後頓時豁然開朗。我着他們該重新定義與逝者的關係，尤其李女士可用其他方式來紀念其去世丈夫，減少依賴生活上的物件，而多在精神或心靈層面中感受着對方的同在。放下，並不等同忘記，而是換上了另一種形式，讓心心相印的感情，綿綿不絕地延續下去。
www.hkcfp.org.hk

撰文：劉知行醫生_香港家庭醫學學院

[信健康] 如何走出悲傷？健康資訊派用場！【更多健康資訊：health.hkej.com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