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與情緒的安全距離

吳崇欣 | 2024-09-24

跟昇面談的過程,好像牽着一個幾歲才剛學走路小孩的手,小心翼翼不讓他跌倒一樣。

一步一腳印。每走一步,都要興奮地跟他打氣,他才慢慢地愈走愈穩。

昇來時的原因語焉不詳,「我的好朋友叫我來吧!」大概這樣。面談自然地觸及關於他的故事,他談什麼都好像很乏善可陳,一副「沒什麼好談」的模樣。身體語言缺乏,表情也不多。

說他有抑鬱症又談不上,畢竟天天在上班,和同事出外午飯,下班雖然都沒什麼節目,但假日會約朋友見面。說他很焦慮亦說不上,口說「我驚……」「我怕……」可都只是一種說話方式而已,身體又沒什麼焦慮症狀,不影響到功能。

我跟他見面時,很有點「我們到底要聊到哪個方向去呢」的感覺。

因為,只要我一開始同理他的某些處境,他就會退縮。好像有一次,他談起工作夥伴的言語攻擊,我替他不值,說了句:「那太過分了,太令人氣憤了吧!(普通話)」他立即回應:「沒有什麼啦……」「我也沒太生氣。」

我陪着他繞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圈,心裏暗忖到底該繞到何時呢?

收集一堆這樣的例子後,在一次面談時,我注意到,他微笑着談他的難過,我說:「你怎麼在說那麼難受的事情,都面帶微笑?」他立即不好意思地面紅起來,好像做錯事,很尷尬。

表現太平靜

我把眼光移開好讓他自在一點才說:「你好像總把感受維持在很小的範圍中是嗎?抑或你覺得表達太激烈的感受會不好意思呢?」

他不作聲,我看了看他紅着的臉,又說:「我記得那次你的同事當眾取笑你deadline王,總要遲過死線一點才交出工作;另一次,你的朋友說要跟你慶祝生日但最後忘記了……這些時候,我都替你感到難受啊,可是你好像覺得沒什麼……」

這時他笑了笑:「還好啦……也不算什麼。最近我在追看的……」

我不讓他轉移話題,直接問︰「不知這樣說對不對,可是我感受到,你很需要表現得很平靜,好像這樣才是對的,或許才不會把情緒發洩到我身上,好似你在為我設想,所以有時就算在說不好受的事情,你也要保持微笑,是嗎?」

昇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點頭:「嗯……是有點吧……似乎這樣比較好啊。」

「是嗎?有什麼較好了呢?」我好奇問。

「好像比較合適。」

個案中的男子不太想把真實情緒充分地流露出來,因為他覺得真正的感受太強烈。

「你不太想把真實情緒充分地流露或表達出來,是嗎?彷彿這樣有點……危險?」我小心翼翼地用字,好把事情說得簡明自然一點。

不表達真情感

「並非危險……就好像這樣比較舒服吧!」他嘆了口氣。

我吸了一口氣,換了個坐姿。「是啊,有時候,把話說得很清楚或準確也很費勁,因為我們如果把話說得清,感受就會太強烈了。」我腦海出現的影像,是我在慢慢地繞着湖邊走,不動聲色地追着前面的小孩,好保護他不要跌進水中。

有時候,把話說得清楚或準確也很費勁。

不是怕他會溺水,我有信心把他救上來,只是怕他不喜歡濕身,然後就乾脆不來湖邊了。

「……是啊……是這樣。」昇一說完,鼻子紅了。

不敢靠得太近

我移開視線,邊寫字邊說:「有時我們不想真的去感覺那些難以言傳的感受,很不想觸碰到它們,在那些感受前面轉來轉去,始終不敢靠得太近。」在我腦海的影像中,我又走前了一步,快要觸到那個小孩了,他走得顫巍巍,我的手幾乎就能拉着他的手了……

 我們有時不想真的去感覺那些難以言傳的感受,不希望觸碰到它們。

「嗯。」昇點了點頭。

我看着他:「那是因為我們試過一觸碰到一些感覺,太難堪了,或太讓人崩潰了,只好這樣輕輕掂着它來過日子。」我用手比喻我們和心情的距離。昇雖鼻子仍紅着,但他沒移開目光,直看着我點頭。

我牽到那個小孩的手了,他好奇地看着我呢——我腦海中的影像。

註:故事中的人物、背景不代表真實個案。

撰文 : 吳崇欣_註冊臨床心理學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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