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誰先覺 時代的「織夢者」和編織機

「唧唧復唧唧,木蘭當戶織。」《木蘭辭》中,花木蘭藉由織布機編織布疋,更編織了一個隱藏真身的夢境。「兩兔傍地走,安能辨我是雄雌?」她的成功,在於無人能識破她所編織的身份之夢。
上周論及Nolan的《潛行凶間》,電影中夢境層層嵌套,真假難辨的「盜夢空間」。我們身處的時代,是否也正沉浸於一場更龐大、更精密的「集體盜夢空間」?
「雄兔腳撲朔,雌兔眼迷離」,今日我們深陷的迷夢,看似無形,實則由三股強大的力量系統性地交織而成。它們動機各異,卻彼此強化,將我們共同裹藏於一場無邊無際的集體幻境。這好比Adam Smith的「無形之手」,塑造着這場集體之夢。
第一位織夢者,是「演算法」──它的動機為「馴養」,手段是「鏡像」。
演算法的核心動機,在於最大化地佔有你的注意力、時間與停留。它如同一面無限放大你自身偏好與恐懼的鏡子,觀察你每一次點讚、停留與評論的「心跳漣漪」,再用這些數據的絲線,為你編織出一頂只迴盪自身聲音的帳幕──即所謂的「資訊繭房」(Information cocoon)或「過濾泡泡」(Filter bubble)。你在舒適的回音中逐漸失去對複雜現實的感知。公共議題討論極化為對立陣營的相互攻訐,便是「鏡像馴養」的鮮活例證。
第二位織夢者,是「資本」──它的動機是「增殖」,手段是「商品化」。
資本本身不關心夢境的內容是美是醜、是真是假,只關心夢境能否被轉化為可計量、可交易的數據與利潤。我們的情感、關注、閒暇,乃至對社會認同的渴望、對存在意義的焦慮,無一不被標上價格,納入生產與消費的循環。「注意力經濟」便是其典型產物:網紅經濟將個人生活變為可訂閱的內容,情感與焦慮被精心包裝為「終極商品」出售。
第三位織夢者,是「權力」── 它的動機為「統攝」,手段是「敍事」。
這裏的權力,是一種普遍存在、追求支配與控制的意志。其核心渴望是「統攝」,以宏大的集體敍事為經線,以塑造「共同敵人」為緯線,編織出一張讓個體自願融入集體的認同之布。在敵我分明的夢境中,我們易於放棄複雜的獨立思考,轉而在對外的同仇敵愾中消解內部矛盾。當下國際衝突或社會運動中,對立陣營如何建構截然不同的「敍事實體」,動員民眾情感與忠誠,正是「權力織夢」的鮮明寫照。
這三者並非孤立運作,而是構成了一個相互驅動的系統:
「演算法」是實現馴養的工具,「資本」提供系統運轉的動力,而「權力」則往往是這場織夢工程最終的形態與歸宿。它們共同構建了一個由「馴養的邏輯、增殖的渴望與統攝的意志」交織而成、堅固無比的夢境工業。我們不僅活在夢中,更以自身的沉溺與參與,不斷鞏固這個系統。
「大夢誰先覺?平生我自知。」
我們深信,織夢者亦有無法觸及之地──那便是我們內在的、不甘沉淪的覺知。這份對生命真實價值的終極堅持,如同靜默燃燒的「心源」。看清夢境的系統性生產,是覺醒的第一步;而持續守護這點心源,於紛擾中進行「清源」的努力──例如,主動尋求異質資訊、對商品化的情感保持警惕、對宏大敍事進行批判性反思──才是我們在這個時代,對真實自我最深刻的回歸與抵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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