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天命的詩與天琴

李天命的思方學固然重要，他自己也稱「思、生、死」這人生三大問題中，以思為首要：因為沒有思考方法，就不能正確地思考生、死這人生兩大問題。不過，也有不少人力排眾議，認為他對人生的思考和寫的新詩，方為最有價值。

李天命把思方學叫做「思方劍」，對生死的思考則稱為「天人琴」，合成「智劍與天劍」。在著作和訪問中，他斷斷續續談過不少他的人生觀，但當中有兩者最為人所津津樂道，也最多人認為對思考人生問題真有助益。

第一個是他提出的「事件實在論」。驟耳聽來，這很像哲學中一個形上學理論，與人生無涉；事實上這也真是個形上學理論，卻與人生息息相關。

李天命認為，人生很多困擾，都源於人感覺到事物的無常，發現沒有東西能夠長存，不論是財富、名利，還是感情、事業，乃至生命，無論這刻多麼實在，都會有一刻灰飛煙滅，全部只是過眼雲煙，如鏡中花、水中月，總抓不實。因此難免覺得人生虛無，不知人生過來作甚；人生的煩惱和苦痛，便由此起。

但李天命認為，雖然東西、物件並不永恒，某事件發生過這一事實，卻絕對永恒實在：我們登過的山會有天不復存在，但我們曾登上此山這一事實卻不會改變；用他的說法，這事實是連上帝也抹不掉。失戀令人苦，但曾經愛過這事實卻永存；人生雖難逃一死，但人生做過的種種事情，卻實實在在曾經存在，誰都不能改變。

用另一個角度來看，李天命在永恒的變化中找到不變，在什麼都沒保證的世界中找到保證。而這形上學的結論，卻有着重要的人生哲學意涵。

佛學的重要智慧，在於指出人生苦的來源，在於世界萬事萬物皆「空」，沒有東西是必然、永恒，故稱「諸法無我」、「諸行無常」。「無我」是所有事物都不是獨立自存，「無常」是所有事物都是緣起的。但若我們執「實」了這些東西，覺得它們會永遠存在，金錢是萬能的，我們自然就會陷入「求不得苦」。

李天命的事件存在論卻與之相反，因為他反證明了「事件曾經發生」這事是實在的永恒，就算其他一切都變了，仍然可以成為我們內心的依傍。

除了事件實在論，他另一個著名想法就是「九一主義」。所謂九一主義，就是叫我們不要只看到考第一的好，雖然考第九的做不到考第一的那個，但同一時間，考第一的也當不了考第九那人；第一和第九各自有其獨特之處。

這想法不是叫人不再努力，也不是阿Q精神。阿Q精神涉及自欺，但九一主義卻沒有：他是說你就算努力了也登不了山頂，但你現在的位置卻一定也有只有你看到但其他位置看不到的風景。任何再平凡的地方，都總有其不平凡之處，不能為其他東西所取代。

所以九一主義，要對治的其實是只把第一看作成功，其他所有人都只是失敗的競爭心理。與人比較可說是現代人一大壓力來源，有了社交媒體後問題更大。九一主義就是說你不一定要跟別人比較，你總有自己特別、不平凡的地方。

當然，有些人還是覺得李天命最突出的不是思方劍或天人琴，而是他寫的詩。故且以一首李天命很多人喜歡的新詩作結：

《運動》

躍起之後，勢須下落，而今問題在，你如何去平伏那心跳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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