樹欲靜而風不止

在過去的一個月,香港的新冠疫情可謂急轉直下。剛踏入2月份的時候,日增還不足100確診個案,但已經初聞第五波的威力。只3星期後,日增確診數以倍數上升,再至近日更是以萬計算。在過去四波被認為「不可能承受的痛」的確診數字,如今已經變成切膚割肉的現實。
有兩個個案在此分享一下。
早在兩星期之前,筆者工作的醫院附近就已經有院舍爆發。先有一位職員確診,接着便是兩名院友。確診職員被送往社區治療中心,而兩名院友則被送到醫院急症室。但醫院可以接收確診病人的床位已經爆滿,同時急症室也擠滿其他情況更加差的病人。由於兩名院友情況其實相當穩定,在權衡輕重之下,只能暫留兩名院友在急症室。
當然,長期留住病人在急症室絕不理想,但基於醫院的優次加上其他病人輪候入院的狀況,可以想像兩名院友可在一定時間內收入病房的機會並不樂觀。與其在陌生嘈雜的急症室乾等,如果能夠返回院友所熟悉的院舍繼續隔離照顧,是否反而可能對院友更為適合?於是乎醫院的外展同事與院舍聯絡,以了解院舍狀況,並探討屬於輕症的確診院友回院舍的可行性。此時卻發現,原來院舍另有3名職員和近20名院友都確診了。
幸好所有院友及職員都和在急症室的兩名院友一樣情況良好,外展同事更親身到院舍了解院舍的裝設,給予不少隔離和感染控制的專業意見。此外,醫院亦聯絡到當區社會福利署,感謝社會福利署的支援,亦感謝3位確診職員願意承擔繼續照顧院友,連同外展同事額外為院舍提供遠程支援,兩名院友結果順利回到院舍。
原本的設計和服務自然不是為抗疫而設,更不是所有院友都必定適合返回院舍照顧,也不是所有院舍能夠有足夠設施和人力物力去照顧確診院友。只不過,醫院如果要一次過接收院舍近20名確診者,對病房的壓力可想而知。相對之下,院友能夠留在熟悉環境,似乎總算是一個做法,大前提是病人的情況穩定,院舍亦得到足夠的社署和醫院支援,也要懂得什麼時候留意到病人情況有變,確保能夠適時送回醫院診治。在每人都多走一步下,尚幸院舍各人至今情況仍然穩定。
另一個個案,也是兩星期前,有一家人,有3個孩子,其中最細的小朋友有發燒並確診,最大的小朋友則沒症狀但亦確診,媽媽同告確診,爸爸和中間的小朋友則未有確診。於是他們既有子女要等入院,又有子女要等檢測後回家。而那位確診但沒有症狀的小朋友,入院又擔心無家人在側,返回家裏又怕會傳染給家人,父母都如熱鍋上的螞蟻,感到進退維谷。
但另一邊廂的醫院亦困難重重,因為孩子多希望有父母陪同,而醫院安排病房時又要配對性別,例如碰巧爸爸和女兒確診,情況就有點尷尬。醫院亦未必可以安排到一家人同住一個病房,結果兒科病房會有大人病人,大人病房也要照顧小病人。然而即使已彈性應用,隨着全港確診數字持續倍升,等待時間也只有變得愈來愈長,等候地方的條件亦只能愈來愈差。
結果爸爸帶了一個孩子回家,媽媽和兩個孩子都需要在急症室等了兩天才上到病房。在急症室等候期間,小朋友其實都「食得瞓得」,未上病房都已經退了燒。
求診病人分三類
在這個非常時期,來急症室求診的病人主要有三類:
第一類,一些缺乏安全照顧而又不能自理的病人,例如長期臥床的院舍院友,一些視力、智力或行動有障礙的人士,也可能包括一些獨居或兩老一同住的長者們;
第二類,輕症者,這主要是新冠初確者,或因上呼吸道病徵而擔心為新冠肺炎患者。至於非新冠患者,在如今的情況下如非必要都應該不會到醫院。這類病人雖然情況輕微,但同樣是大量的。但他們多數是「行得走得」,沒有病徵,或只是有些非常輕微的病徵。他們來急症室主要是想做檢測,又或是擔心家裏長幼被傳染,或擔心病情會惡化,希望能入院觀察等;
第三類,真正病危人士,當中包括新冠確診病人,也包括非新冠確診的病人。
第一個例子代表了第一類病人。但其實能夠好像那兩個院友般返回院舍的並不常見。而不少這類的病人仍然只能滯留在醫院病房和急症室裏。事實上,即使在新冠疫情之前,都已經有不少因照顧問題的長者或長期病患者被送到醫院來。他們往往是住院時間長,並需要較多時間安排照顧的一群。尤其是院舍,香港院舍的管理和配套可謂良莠不齊。在大疫症之下,確診也好,非確診也好,只要院舍一有爆發,一下子照顧有需要人士的壓力,就瞬間如海嘯般淹沒了公營醫院和自身的院舍。
第二個例子代表了第二類病人。同樣地,即使在新冠疫情之前,都有不少輕症的病人會到急症室求診。輕微感冒的有,輕微受傷的有,腰痠背痛的也有。雖然到急症室求診需要付款,但算是便宜,尤其相對比看私家門診而言。加上叫喚救護車是免費的,去急症室對香港人而言門檻並不高。面對新冠疫情的飆升,尤其擔心對兒童和長者的影響,不要說是病人,連政府部門或人員都很容易會着市民「有需要時可以去急症室」。
香港與外國不同
兩星期後的今天,頭兩類的病人仍然是排山倒海。真正苦了的是第三類病人。即使在新冠疫情之前,每逢冬季高峰期,流感加上其他在冬天容易引發的疾病,病房已經經常出現逼爆的場面。在新冠疫情下,突如其來的疫情令求診病人更加絡繹不絕,加上有同事確診或需要隔離,令本已緊絀的人手雪上加霜,而可用於隔離的醫療設施卻始終有限,要增加設施亦需要時間,醫護人員只能靠加快流轉和分流,來減少延誤處理真正急危的病人的風險。
不過,香港的疫情實際上又不是真的那麼「突如其來」,香港當下的情況其實也曾在一些國家出現過。醫院滿瀉、醫護人員疲於奔命的畫面也似曾相識。只是,香港似乎也難逃過重蹈覆轍的魔咒。
但和其他國家不同者,至少有三。其他國家面對其公共醫療系統瀕臨崩潰的時候,比較明顯的多在大流行初期,當時甚至大部分國家仍未為國民接種疫苗,且兒童個案並不普及;但今次在香港很早就出現小童的身亡報告,確實令人更加擔心。最不幸的正正是最高危的三群:老弱幼,在香港的疫苗接種率仍是相當低。
其次是外國居住的地方通常較為闊落,且人煙不如香港般稠密。所以即使同樣是居家隔離,以香港大部分家庭的擠迫環境,也不免令人感到沒甚信心。
但更重要的是,香港無論是在心態上抑或制度上,都過分依賴以公立醫院為中心的醫療模式。香港人很容易亦很習慣去急症室,叫喚救護車基本上不用成本。「去到醫院就可以安心」這種心態幾乎深深種在大部分香港人以至我們的醫護人員心中。但當新冠疫情的衝擊所引發的需求完全超出負荷的時候,一切問題就會瞬間暴露眼前。
顯而易見,第三類病人才是最需要留在醫院的一群。要紓緩第一類病人,需要的是更多社福的設施和支援。加上要大大提高院舍的疫苗接種率,只有病情惡化的院友才送院,康復後可以順利送回院舍,醫院才能夠繼續流轉而增收其他病人。要紓緩第二類病人,社區隔離設施的確可派上用場,這類病人其實需要的支援並不多,只需要有一個地方和環境,提供到基本需要和防疫要求,一家人齊齊整整,減少他們傳播病毒給其他人的機會便可以了。
可能我們太過習慣追求最好的東西,但卻忽略了什麼才是最適合。
撰文 : 天峯醫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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