爭奪撫養權火藥味濃 煎Pan上的三口之家
在各種不同形式的個案中，最讓人心痛的，莫如父母打官司爭孩子的案子。
不知何故，無論多麼有教養的父母，一旦處身爭取孩子撫養權的位置，往往會失去理智，完全被情緒控制，憤怒、絕望、千愁萬恨。即使雙方俱有所羅門王的智慧，也難以發揮。
這是一個由法官推介來做家庭治療的三口家庭。父母分手多年，父親也已經移民外國。現在他回來申請女兒跟他生活，長期與女兒相伴的母親，當然不會同意。父母各自忙着找律師、心理學家、社工、支援、幫手，絞盡腦汁證明自己比對方更適合做父母，以便贏得法庭的判決。在這種情況下，雙方目的只想打敗對方，哪有什麼治療可言？問題是，這個過程勞民傷財，不管結果如何，都會有人受傷和失望，最終傷亡慘重。
對於這種情況，我一般有一個開場白：「你們的爭議，其實最後只有等法官判決，但是不管誰勝誰敗，孩子都會被撕裂。因此，如果你們願意，我希望可以提供這個平台，讓父母和孩子有機會一起好好交談，盡量減低這過程對彼此的傷害。」
孩子用畫冊傳心聲
這提議很簡單，但是要讓這些開戰中的父母共處一室，本來就是一個大挑戰。很多父母很快就會把治療室變成法庭，三言兩語就吵起來；又或者冷面相對，氣氛僵硬。我們的團隊曾經量度這些父母相對時的生理反應，發現他們只要共處一室，便會心跳加速，汗腺倍增。
這一對父母還好，起碼願意接受參與這個對話平台。開始時兩人都有點尷尬，明顯地，他們沒有交談的習慣，只是各自與孩子找話題。
孩子是一個13歲少女，她的聲音很小，幾乎聽不到。她拿起我們的一本畫冊，引用其中兩個小姐弟寫給父母的訊息，讀給父母聽：「假如我們選擇跟哪一方生活，不要視為針對你，或者是當作個人勝利。」
孩子分明在表達自己有選擇困難，可是父母只想趁機訴說自己的立場。父親強調在國外升學的好處，母親則認為孩子年紀還小，應該等幾年再說。兩人雖沒有正面接觸，言談期間，卻充滿火藥味。
女兒又出示畫冊中的一幅畫，畫的是一個小女孩被放在煎Pan上煎炸，而控制火候的正是父母雙手。她告訴父母說：「你們每次這樣爭吵，就是把我放在煎Pan上！我希望你們和平相處。」
並非父母不顧孩子的感受，孩子的話，他們都認真聆聽。惟失去孩子的恐懼，讓他們都焦慮無比，出盡全力，只想打贏這一場沒有把握的官司。另一方面千方百計，不斷以自己的方法爭取撫養權。
孩子對父親說：「你也許不喜歡我這樣說，但是我還是要說，你不能只顧着帶我玩耍，我擔心功課追不上了。」母親聽了忍不住高興得拍手叫好。
孩子同時對母親說：「你也不需要裝強，我知道如果我跟爸爸生活，你會傷心的。」
母親憂心說：「孩子在我面前說跟我，在爸爸前說跟他，我都不知道如何作好心理準備。」
我對她說：「這並不難理解，因為她愛你們，不想你們任何一人受到傷害呀。」
不單孩子在煎Pan上煎熬，父母也在煎Pan上。他們還有半年時間準備上庭，可以想像這段時間孩子與父母心頭上都壓着一塊大石頭。
傷害比離婚慘烈
其實，我認為重點不在決定孩子跟誰，那是法官的工作。治療師的工作是，不論跟誰，都要避免一場爭奪戰。反而要趁這機會，讓孩子知道即使父母分開了，她仍可以有爸爸的家、有媽媽的家，而不是因此失彼。當然這需要父母的高度合作和包容，而不是一個說話、一個就翻白眼，或者互相攻擊。要知道父母的一舉一動，孩子全部接收無遺。
明知道父母交談不易。這次會面，我們集中在加強孩子的聲音，一旦打開話匣子，就愈來愈容易表達，不但趁機把憋在心中的苦惱向父母抒發出來，甚至協助父母順利調解這次父親來訪的安排。
我們舒一口氣，盡快安排第二次見面。這次父母約好了先陪女兒到醫院做檢查，然後一起赴約。我們正為他們的進步而高興，他們卻告訴我們在醫院發生的一件事：原來在候診的時候，母親讓女兒告訴父親坐遠一些，最好不要出現在她的視線內。母親承認，一見到父親會腎上腺上升，相信父親也是一樣。
孩子的來臨，對父母是何等寶貴的恩賜。一旦父母分手，孩子的撫養安排和取捨，又是何等的沉重和傷痛！很多父母都同意，這個傷害比離婚本身更加慘烈。
父母願意透露及分享自己內心的掙扎，屬一個好現象，表示他們漸漸軟化，而不是一味逞強。尤其是對孩子來說，父母真誠分享，讓他們感到安全，不必默默地孤軍作戰。
最後，孩子要求一個空間慢慢做決定，我們希望父母尊重她的要求。治療的過程，就是把孩子由完全被動的狀況，變成有聲音和有主見的角色。最感人的，還是父母開始對話了，這才是孩子的最大動力。
撰文 : 李維榕博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