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旅人生

將香港形容為「借來的時間、借來的地方」(A borrowed place on borrowed time),並不似從英國政府立場說的話,儘管在今天看來,那正是1997年之前155年時段中香港在他們手中的寫照。這句話,應是出自當年香港人的感慨。絕大多數香港人1945年後才由內地過來,他們最初並沒有在這蕞爾小島長居下去的打算,一直以來想的只是move on,繼續前行,要麼找一個可以落地生根的地方留下來生息蕃庶,否則終有一天落葉歸根,回到家鄉。所以對他們來說,香港只是踏腳石,時間和地方都是借來的。
黃霑寫《獅子山下》,說的是「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」,既是「同舟」,且「共濟」;「同處海角天邊」,「放開彼此心中矛盾,理想一起去追;同舟人,誓相隨,無畏更無懼……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。」載着香港人的是一艘「舟」,我們都是在路途上,前面尚有終點。
現今香港情況,與77年前「走難」時當然不可同日而語。香港再也不是一條僻處一角的漁村,而成為了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都市;香港人大可以選擇在這裏長居下去。事實上,在地球上其他地方人的心目中,香港豈止可居,更是很多人眼中的天堂,亟想在此取得居留權。
然而竟然仍有若干香港人視香港為敝屣,甘願一走了之。他們自是各有打算,只可說人各有志。
看遠一些,一個人生存在世上,所持者,也不免是「借來的時間、借來的地方」。李白在《春夜宴桃李園序》中說:「夫天地者,萬物之逆旅;光陰者,百代之過客。」人住在「人生」這一間旅館中,總有一天須結賬離開。有沒有下一站?下一站在哪裏?大家都不知道。南懷瑾老師說,宗教提供一個答案:「所有的宗教有一個共同的外形,好像都在勸人不要怕死。我在那裏開了招待所,觀光飯店;你現在先買票,將來死了以後到我那裏來,我好好招待。譬如極樂世界啦!天堂啦!各有各的一個地方,而且每個地方都登了很大的廣告,都在拉生意。也就是說,你不要怕死,快一點死,好好的死,死了到我那裏來。」
死亡可不是移民,沒有人可以選擇,也無法留下來不走。那並不是人各有志的問題。不過,真的是,有一些人不想耽下去,畢竟生命愈長,帶來的煩惱愈多。音樂劇Show Boat中黑奴唱道:「I'm tired of living, but scared of dying.」(我已厭倦生命,但害怕死亡)。很多人正有這樣子的想法。
(編者按:顧小培最新著作《樂活知食 踢走都市病》現已發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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