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望西班牙流感,我們進步了多少?
1918年至1920年間,西班牙流感橫掃全球,約18億人口中就有6億人左右受到感染,死亡人數估計是2000萬到5000萬之間,比當時剛結束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死亡人數還要多!100年後的今天,面對新冠肺炎,我們進步了多少?
聽到西班牙流感這個名稱,可能很容易以為西班牙就是大爆發的發源地。但事實上,西班牙流感大規模爆發於1918年的冬季,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。當時有份參戰的許多國家,包括美國、英國、法國以至德國等的民眾都受到大規模的感染,連士兵們也不能幸免。但是,為了避免影響戰事,各國政府都不約而同地沒有如實地報告疫情。反而西班牙作為中立國,成為當時唯一一個報道流感疫情的國家。
西班牙自然也曾抗議「西班牙流感」這個命名,只是抗議無甚效用。直至2015年世界衞生組織發布了新的疾病命名指南。當時世衞組織負責衞生安全的助理總幹事福田敬二說:「一些疾病名稱對某些特定宗教或種族群體造成不良影響,也會對商務、貿易和旅遊等各方面造成障礙,有些時候還導致不必要的殘殺動物。這對一些人的生命和生活可能會帶來非常嚴重後果。」
今天仍然有人質疑中國政府在新冠疫情出現的初期刻意隱瞞真相,反而會接受戰爭時期隱瞞真相的西方國家解說為不得已的選擇,也不太重視一些關於新冠病毒在其他國家地區可能更早存在的報告。當然這可以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,但正如西班牙流感,其實我們仍然未能排除到在武漢公布疫情之前(縱然她可能真的有延誤),其他國家地區忽視或隱瞞可能更早已存在疫情的可能性。名稱本身其實並不重要,只是人類始終無法摒棄「不祥之物必定源於他人」的敵我意識偏見,這其實不利於客觀科學研究、溯源,甚至全球抗疫的工作。
雖然在十九世紀末期已經發現了過濾性病毒,但在西班牙流感,或者應該稱為1918年流感,爆發的時候,人們連流行性感冒是由什麼病原體造成也不清楚,更莫說編譯基因序列和製造疫苗。他們只知道是一種會致命的傳染病,甚至有官方認為是由農場焚燒家畜的糞便,污染了空氣而造成。
眾說紛紜
1933年,英國科學家分離出第一個人類流感病毒,並命名為H1N1。然而,要確定1918年流感的真正病原體,還得需要獲得當時的病毒株RNA基因序列。但當時絕大多數的死者遺體因為防傳染都已經焚毀,去哪裏找到當時的病毒株呢?
一直要到1997年,美國陸軍病理研究所的科學家陶本伯格(Jeffery Taubenberger)的研究團隊在一位士兵的肺部樣本,找到一些病毒的 RNA「碎片」,並分離出流感病毒8個基因中的5個。另一位美國病毒學專家約翰霍爾頓(John Hultin)先後在1951和1998年到美國阿拉斯加州蘇厄德半島,一個位於白令海峽附近叫布瑞維格米申的村落,採取病毒樣本。該處居民是紐因特人,屬愛斯基摩人的一支。村裏約八至九成的成年人,在1918年時被流感奪去生命。由於死者的軀體被埋葬在冰土之下而獲得完整地保存,科學團隊在第二次到當地時,終於由其中一位女士的肺部病理組織切片中,補足先前樣本缺失的部分,拼合成完整的基因序列,確定1918年流感是由一種H1N1亞型流感病毒變異引起。
然而雖然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,病毒最早究竟是出現在歐洲、美洲還是亞洲,至今依然是一個有爭議的話題。
有研究認為,英國主要的部隊和醫院營地所在的法國埃塔普勒,被認為是1918年流感的核心地點。因為當時的醫院每天需治療成千上萬受傷的軍人,那裏也有養豬場。另外,也有說在1918年大流行時,病毒已在歐洲的軍隊中傳播了數月甚至數年之久。又有說在1917年,法國農村就已經出現類似的病例。
2000年後,有報告認為1918年流感是起源於美國。例如有統計表明,到1917年底,至少14個美國軍營中已經發生了第一波。1918年,美國堪薩斯州的陸軍基地醫院接診了大量突然發熱或頭痛的士兵。當美國援軍去到歐洲,流感就在英法聯軍士兵之間迅速蔓延,甚至連與聯軍對峙的德軍也沒逃過被感染的厄運。
不過,也有歷史學家指出,在英法戰線工作的中國勞工,可能是此次流感的源頭。原因是中國的死亡率低於其他國家,這顯示中國人口可能因為之前已感染病毒而產生了免疫力;也有指中國北方1917年11月曾經發生呼吸道疾病疫情,和隔年在歐洲爆發的流感完全一樣。
事實上,瘟疫自古都是不祥物,人的主觀感受會認為惡病必須來自其他地方,甚或來自敵人。當時,正在和德國打仗的美國,就曾將疫情描繪成是德國間諜在波士頓散播病菌,當然同樣未能提供具體證據。
以史為鑑
由追蹤1918年流感病毒的歷史過程中,我們也可以想像,追溯新冠病毒的來源將會同樣存在着許多迷思和疑團。
1918年流感的時候,人群產生恐慌,懷疑周圍的人,不再相信醫療衞生系統,想盡一切辦法自救。而且,原來全世界官方與醫界的反應遲緩幾乎是常態,100年前如是,100年後也如是。1918年流感在全球導致2000萬到5000萬人死亡。美國方面,由於當年紀錄不全,保守估計死亡人數也近70萬人。可惜至今全美因新冠疫情而死亡的人數,卻已突破91萬人。哈佛大學公共衞生學院傳染病專家基斯勒(Stephen Kissler)指出:在應對新冠疫情時,美國人重複了很多在1918年犯過的錯誤。CNN也有報道:當年的教訓,包括過早解除防疫措施、以為年輕人或健康人就不容易感染、依賴未經證實的治療手段等等,都似乎一一被遺忘了。
BBC中文版在2020年的一篇文章中,就闡述了幾個關於封鎖與經濟恢復的研究。
1918年9月,美國各城市組織遊行宣傳戰爭債券。在流感開始的時候,其中兩個城市採取了完全不同的措施:費城繼續舉辦遊行,而聖路易斯決定取消活動。一個月後,費城有超過1萬人死於這場瘟疫,而聖路易斯的死亡人數卻低於700人。另一項針對1918年幾個美國城市干預措施的分析顯示,在那些早期禁止公共集會,關閉戲院、學校及教堂的城市,死亡率要低許多。普林斯頓大學的一組美國經濟學家也對1918年的封閉措施進行了分析,發現措施更加嚴格的城市在大流行之後的經濟恢復速度更快。哈佛大學經濟學家羅伯特.巴羅表示,1918年流感美國死亡人數近70萬,其中一個原因是過早放開封鎖措施:「那時政策出台後通常持續4周左右,之後因為公眾壓力被放開。」他認為如果封鎖可以堅持12周左右,那時的結果會更好。
1918年流感,沒有疫苗,約兩年後消失了;新冠肺炎有疫苗,經歷了兩年多還未完。雖然在1918年流感發生過的,在新冠肺炎也「熟口熟面」,但這些經驗在100年後卻被視為「過時」、「低檔」了。科技使我們更快認辨出病毒,也神速地製造出疫苗,但就改變不了人心,亦似乎未能令很多國家成功抗疫。
抗疫最基本是要減少死亡數字和令醫療系統崩潰的壓力,當然也要顧及對經濟及民生的影響。只不過,可能因為許多國家在死亡和醫療系統方面都已做得不好,唯有用Omicron較低的死亡率淡化更能反映實情的死亡數字,同時把焦點放在經濟和民生以顯示自己抗疫「成功之道」。如此看來,英國首相約翰遜最初的「群體免疫論」,其實亦非無其「先見之明」。但抗疫是否應該如此,可能也要靠之後的歷史學家,才有機會真作公論了。
畢竟願意以史為鑑的通常是少數,而當大多數地方都漠視歷史經驗的時候,香港是否也難逃過重蹈覆轍的魔咒?
撰文 : 天峯醫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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