借酒行兇

詩仙李白有一首詩，題目是《贈內》，相信是寫給妻子（內人）的。詩云：「三百六十日，日日醉如泥。雖為李白婦，何異太常妻。」頭兩句十分清楚明白，那是李白自述經常喝醉酒，對配偶隱隱然有自咎之意。但後句的所謂「太常妻」，我不太能理解。
本來，「太常」是古時的一個官職之名。那早在漢朝已設有。其人掌管禮樂社稷、宗廟禮儀，主要是照顧皇帝先祖的寢廟園陵，以及在皇帝祭祀時充當主祭。喝酒的行為，應該與這個官職功能沒有關係。因為縱使祭祀中須動用到酒，主祭者也不一定要全喝，更不至於爛醉如泥。況且祭祀之禮並不是天天舉行的。
李白是唐朝人。如果他的時代在北宋以後，這首詩中的「太常」可以是指陳慥，字季常。此人留下一個故事，正正牽涉到「妻子與酒」。蘇軾為他作《方山子傳》，說他「少時，使酒好劍，用財如糞土」。相傳陳季常之妻柳氏為河東人。陳季常與賓客飲酒時，她用木棍擊牆大呼作警告，於是賓客紛紛走避，季常非常怕她。蘇軾送他一首詩：「龍丘居士亦可憐，談空說有夜不眠。忽聞河東獅子吼，拄杖落手心茫然。」那是成語「河東獅吼」的由來。
李白也是「用財如糞土」。在《將進酒》中，他說：「千金散盡還復來……五花馬，千金裘。呼兒將出換美酒，與爾同銷萬古愁。」
英語有一個詞，是為artistic license，姑且譯作「藝術家的特權」。這個詞是指藝術家在他「藝術表達」的範圍內，可以有意無意，甚至故意地、不按常理常規從事。多種語言有嚴謹的文法，憑此特權，一個作者可以為了突顯他心中想要傳遞的訊息，在文字結構中偏離文法。另一方面，他也可以添加一些不存在的細節，或作出誇大的描述。
李白當然屬天才；其文學造詣，更能表現他藝術家的本質。他的作品中有無數施展「藝術家特權」的例子。諸如「黃河之水天上來」、「朝如青絲暮成雪」、「兩岸猿聲啼不住，輕舟已過萬重山」。
與李白同時代的詩聖杜甫有《飲中八仙歌》，其中提到他時，說「李白斗酒詩百篇，長安市上酒家眠，天子呼來不上船，自稱臣是酒中仙」。李白這麼耽溺於杯中物，不但自己肆意喝酒，更慫恿他人這樣做，再有這樣狂妄放浪的行為，連皇帝都不放在眼內，難道是「藝術家特權」的延伸？今天，可能會被一些人視為頹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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