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討界限與親密(中)

吳崇欣 | 2024-07-02

談集體主義定義個體之於整體的關係,筆者作為中國人,必須引述一點儒家思想。《論語》說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」,每個角色都有其該有的模樣;大家從小學習成語如「捨身取義」,就是倡議為他人或整體利益而犧牲小我。

我們被潛移默化,在各個崗位上有我該有的面貌,並且應為整體付出甚至犧牲自己。

這個文化背景是不提倡我們把話說清楚的,把話說清楚很多時要冒險,如被批判為「不忠、不合禮儀、不夠尊師重道」等。由於每個角色有其必須遵守的禮節,讓很多話都說不得。古時臣子進諫皇上要冒死而為,許多狀元為官後也學會把話說得含糊,學古詩時我們必須意會詩中含意。

同理,在父母與子女的關係上,一樣因「孝」而很多話變得不能說清楚。因為我們把關係的「互動須知」放在真相前面。如大家該體察父母,鑑貌辨色,在他們提出自己的需要之前便先領會,那叫做貼心。

 由於中國的文化背景,在家庭關係上,子女因「孝」導致很多話不能說清楚。(資料圖片)

舉些我聽過的例子,礙於父親權威,子女對年邁爸爸的錯誤指示都必須照做,結果公司投資失利,子女只好不斷補救,卻沒人敢向父親坦誠地指出他的錯。「因為說了他會不高興。」這是有違孝與忠誠的,叫「做醜人」。

不讓父母難過才盡孝

又例如,母親年邁善忘,把鹽放了又放,子女喝了很鹹的湯默不作聲,以免母親因而不開心。這當然是讓人感動的舉措。只是媽媽有善忘的問題,可能和腦退化相關這件事,就必須被隱藏起來。

然後,家人想如何「騙」老人家去看醫生。真相不能觸及,愛只能以不直接的方式貼心地傳達。這無可避免地無法兼顧老人家的知情權。

我們不說「我愛你」,但會以行動表達。

這些跟大家以關係定義自己有關。因為你是我爸,我不能讓你沒面子;這是我為人子女該做的。我如何處理這個關係,有社會教化在裏面。因為你是我媽,我不讓你難過才盡孝。

我們的親密感,是我不說你也懂。

然而,做基模治療時,大家常倡議「健康成人模式」應「清楚你的感受、表達你的需要」,這在我們的文化之中執行起來需要很多調節。

並非個人主義社會就沒有人被明白體察的感動,英文裏的feeling felt是比較接近的形容,只是那部分較小。這已足以使我們的親密感和界限,與個人主義社會有「質」的分別。這個分別並非比較誰好些,而是像橙比蘋果。明明都是生果,不過它們不一樣。

上文談到,我在英國面見華人個案,不時遇見父母對親密感的追求,讓已成年的子女感覺窒息,因為父母視親密感等同(一)幾乎可以知道子女所有事情。今天我先明細地寫出這促使父母自小對子女的教養行為;下一文章再談(二)親密感等於我們很相似、(三)親密感等於我們沒秘密。

成年子女沒法獨立

(一)父母習慣事無大小都仔細追問孩子。「過分保護」子女的家長,不小心培養了孩子的依賴感,尤其那些過分保護同時高度批判的權威型父母。他們善於指出子女的不足、很少稱讚卻經常責備、有感「恨鐵不成鋼」會直接替孩子解決困難,造成過度保護;由於孩子缺乏適當包容和指引、從失敗中學習的空間,父母會繼續覺得無法不「每事問」,以確保孩子平安。結果形成惡性循環,已成年的孩子還會認為必須仔細回答父母所有提問,以確定事情沒出錯,同時感到沒有私人空間。

 「過分保護」子女的家長,會不小心地培養了孩子的依賴感。

這些父母的難度在於給出「適齡的引導」給孩子。他們習慣直接給孩子答案,未必花心思去了解兒女的特質;或思想僵化,不懂得Scaffolding(意指引導他人在其本身程度上進步一點點,個人化的引導方式),造成很多否定(invalidation)孩子的情形。

我與來自印度、越南的臨床心理學家在會議上就這方面交流,均同意我們雖來自不同國度,但同為集體主義社會,孩子對父母的依賴非常被包容,如成年子女財政上依靠父母,或日常生活上很多事情需要父母代其執行。因為子女「服從」父母天經地義,當父母過分保護兒女,兒女「聽話」至「依賴」父母的地步也變得尋常。代價是,有些成年子女沒法獨立過活。

註:故事中的人物、背景不代表真實個案。

撰文 : 吳崇欣_註冊臨床心理學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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