治療「失敗者」基模 進退也共鳴

「事與冀盼有落差,請不必驚怕。」陳奕迅《無條件》。
眼前的M眼神空洞地說:「我就是不行。」他才20歲,卻像提早放棄了年輕人應有的可能。他不上學、不工作,亦幾乎沒有朋友,躲在房間裏看YouTube、打遊戲,偶爾幫爸媽做些家務。他試過參加短期課程或做義工,但從沒維持超過兩個星期,最後總是以一句「我不想去了」告終。

M的困境來自「失敗者」基模——那是一種根深柢固的信念:我不夠聰明、不夠能幹,反正一定會失敗,何必嘗試?這並非「我不好」的自卑感,而是「我能力上不如人」的定案;因此,他們傾向逃避挑戰,以避免再次確認「我不行」。
M的基模並非源於責罵或羞辱;他從小有專注力不足/過度活躍症,卻一直未被診斷出來。他靠天份走過小學,升上中學後就開始吃力,期間與一位學業優秀的朋友良性競爭,只是這位朋友在學術上表現確實突出,而M又沒有得到針對專注力問題的幫助,結果兩人的差距愈來愈大。M吃力追趕,只換來更多挫敗,演變成焦慮,然後氣餒,最後便是放棄,承認自己不如人,我就是做不好。
期待落空和愧疚
中三那年,M因病休學數周,竟讓他有了一絲解脫,終於不用再面對又落後的壓力;這一逃,便是6年——不上學、不見朋友、不出門。父母從未責備,不斷嘗試幫助他,安排心理諮詢、鼓勵參與短期課程和義務工作、嘗試為他創造社交和興趣的機會。然而,長年逃避讓M的父母漸感氣餒與無奈,說出口的話依然溫和:「沒關係,我們再想想其他方法吧。」那並非冷漠,而是一種壓抑情緒的溫柔,但愈是這樣,M愈覺得對不起他們。
「我覺得自己拖垮了整個家。我讓他們對自己人生亦失去信心了。」M自責地形容自己像個船錨,拖着整個家庭沉下去。
M的逃避並非單純的懶惰或拖延,亦不只是缺乏引導,而是一種扛不住內疚與自責的自我放逐。他需要重新理解這些情緒:內疚不代表他沒用,反而證明他其實一直想連結、想嘗試,只是不知如何避免歷史重現。
避免過早「鼓勵」
治療「失敗者」基模,不能急。這並非鼓勵幾句、定一個讀書計劃就能解決的問題,因為對M來說,連踏出第一步都充滿威脅;一旦再失敗,就又一次驗證「果然我不行」。
我先陪伴M看見那些「什麼都不想做」的背後,是一顆怕讓人失望的心,保護爸媽免受難過失望之苦,亦讓他不用承受那種沉重。
有一次,我對M說:「也許你爸媽的臉上看起來是失望,但他們心裏還是愛你的。他們只是太久沒看見希望,亦太累了,而他們從沒選擇放棄你。」他愣了一下,眼眶突然泛紅。原來,被愛這件事,對他來說早已變成一種壓力——彷彿自己必須變好、要有進展,才值得被愛;當每一個人都想「做對點什麼」來扭轉困境,那個無法馬上改變的孩子,反而會陷入更深的自責與退縮。
治療的其中一步是傳遞一個訊息:「我們並非因為你變好了才愛你,而是因為愛你,所以我們願意在還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,一起等、一起學習、一起相信還有可能。」

「失敗者」基模不總是來自苛刻的家庭,有時亦來自善意但承受不了失落的環境。當被深刻地理解和接納,M才逐漸放下「馬上做成一件大事」的執着,容許自己從細小的目標開始,容許試錯,亦接受「願意嘗試」已經夠好。矛盾地,允許自己有練習和調整的空間,M才能慢慢學習,感覺到「原來我可以」。雖然有時還是會退縮,但M不再視那為「失敗」,而是學習的一部分。
註:故事中的人物、背景不代表真實個案。
撰文 : 蔡瀚棕_澳洲註冊臨床心理學家、資深基模治療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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