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離症患者苦不堪言

解離症（以前叫多重人格障礙）一直是電影的好題材，故事說來有趣吸引，但患者所受的苦其實一般人難以想像。
最重要的是，他們早年，可能早至嬰兒期時，已長期遭遇重大創傷。
S在寫字樓做文職，看起來和一般文員沒什麼分別，除了可能偶然給人有點粗獷的感覺。同事們只覺得S有時反應稍慢，他們會理解那是因為S不夠醒目，而且S不時會突然粗聲粗氣地說話，像一個男人一樣。S在同事之間不受歡迎，事實上，她工作上犯錯比率比其他人高，也是因為她會解離的緣故。
S在公立醫院精神科打滾多年，接收過的診斷包括「自戀形人格障礙」、「邊緣人格障礙」和「思覺失調」等等，吃過很多藥物。很少精神科醫生會診斷解離症，其中一個原因是沒有足夠證據顯示這個病症有藥可醫，所以一般用藥都放在因為嚴重解離而產生的問題上，例如焦慮。當我用解離症來描述她的情況時，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氣︰「我覺得終於有人明白我的處境了。」

不同「角色」
解離症令S出現很不同的性格面向，因為她解離得嚴重時可以出現不同「角色」，而且這些角色都有其獨特身份，他們甚至有自己的「名字」。例如「金毛強」就是那個表現得粗聲粗氣的她，「Ray」卻是一個會色誘男人的性感少女，「小倩」則是一個蠻橫無理、極度需要被安撫的生氣小孩。在S身上，這些角色是互相認識的，但對於這些角色幾時會出現，S毫無頭緒。所以S不時會對自己生氣又無助，同時，她恨自己低賤（Ray）和男人頭（金毛強）。
要了解S的背景已花掉很多節工夫，雖然她出現時會以一個主要的「平常人」角色出場，但同時所有角色都在聆聽我提問，一不小心觸怒或觸痛了她的某一部分，那些角色就會出來保護S。所以我一開始跟她約法三章，如果小倩出來摔東西或者金毛強變得暴力時我會怎樣做。S一一同意了，我才會開始非常緩慢地探索她的故事。
S自幼在貧窮的越南鄉郊長大，從小就幾近被遺棄而給了鄰居照顧。S的主要照顧者以耕作為生，所以經常半夜便出門去工作，還是個嬰兒的S，經常深夜起來發現獨自一人躺在床上。她大哭大叫，但「媽媽」出去了，無人回應，哭累了又再入睡。在一個影像回溯中，她說︰「我（嬰兒）就分裂出另一個我來陪伴自己。」
「媽媽」基本上沒有怎樣愛S，她盡了收錢照顧一個小孩的責任︰餵飽穿暖。S記憶中幾歲之前都沒有出過門，因為「媽媽」不想別人知道她在為鄰居收錢帶小孩。S大部分時間都獨自在那個農村的簡陋村屋中度過。她記得最清晰是她的床︰「那是一張木造的床，啡色，有不同氣味如油煙味、有濕氣……也許因為我吃喝睡都在床上面的緣故，那裏什麼氣味都有一點，就除了我大概懂事以後，沒在上面排泄過！」她笑笑。
被嚴重忽視，S從小在刺激不足的環境下成長，她的語言能力發展可以想像會比同齡孩子遲緩。她記得上學時自己總是被老師罵，回想起來才知道也許是她根本不知道要跟人打招呼，「因為『媽媽』回家都不跟我打招呼」。

為了保護S
我們逐片逐片把回憶砌回來，S的記憶模糊而混亂。對於一個小孩來說，長期被獨自遺留在一個空間之中，不知道什麼時候照顧者會出現，這種不確定性的可怕程度非常高，因為這是有生命威脅的，那關乎到她的生存機會。可以想像S從小經驗最多的是恐懼，身體長期都在緊張和害怕之中，但她太小，沒有語言能力，連理解都不可能。
創傷性經驗以感受主導，小小腦袋被過分激烈的情緒所淹沒，又沒有大人來紓緩這些情緒，解離很早就自動出現成為S的保護機制。「角色」，只是解離的極端情形而已。他們都是為了保護S而來。在治療室中，每次我看見S不斷地眨眼睛，我就隱約知道她開始解離，漸漸地她的角色開始願意和我說話，我就比較能夠印證她的過去和角色的作用。
更不幸的是，S被性侵犯了很多年而不自知。S記得「媽媽」那時有個「男朋友」會偶然跟她玩，她記得那個人會買糖給她吃，但玩什麼她沒太多記憶，她只記得他們玩時窗外的天色，以及後來她約10歲時會向鄰居要錢並讓男人摸她。慢慢地，Ray出現了，好來平衡她被性侵的經驗，畢竟，那是小時候她唯一獲得正面關注的時刻。
註：故事中的人物、背景不代表真實個案。
撰文 : 吳崇欣_註冊臨床心理學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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