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蟲不可語冰(下)

吳崇欣 | 2023-08-01

有些不良行為,好像操控別人、表現蠻不講理、尋求關注和認可等等,很多時都有它們的功能。
特別對邊緣人格障礙的個案來說,這些行為往往為了獲得他們從小沒得到的核心需要。
我雖認識了D兩年,中間卻有半年沒見過她。她好像人間蒸發一樣,讓我茫無頭緒。然後,因為失戀引發想再次鎅手的衝動,她主動回來了。當D再三地遲到,我由此介入,並邀請她進入影像回溯,她開始感受到其任性行為是為了證明自己被愛。
她第一次向我道謝,並為自己半年前突然失蹤道歉,也坦誠地說出感受。
「對不起,我其實覺得你不重視我,我不過是你眾多病人之中的一個,而你卻是我唯一的心理學家。」D淚如雨下。
我點頭表示明白︰「這真讓人感覺脆弱不安。可是我真的很喜歡跟你進行治療,喜歡看見你不斷成長。在你沒來的日子裏,常想起你,也擔心你怎麼樣了。當然你不一定要來,可是必須認清楚,這個不受規管的小孩模式,如何在你日常生活中發揮安撫不安全感的作用。」
D不斷點頭、流淚說:「我經常在家用這個模式跟父母相處。會買很貴的畫具,明知他們自己都捨不得花錢,我堅持要買最好的。真的很慚愧。」
無地自容
「你念藝術,當然喜歡美美的東西和高質素畫具啊!這可以理解;我比較關注你曾有多次爽約紀錄,明知父母要照付面談費用,你還是會選擇臨時改去見朋友。即使父母生氣仍然再三原諒你;同時,你覺得他們偏心妹妹。」我停頓下來,觀察她表情。
D的淚流得更兇了,「我真的很無用。」

人要學會愛自己,知道並滿足內心真正需要。

「我沒怪責你的意思,不過,你好像有一部分自我在怪責自己?」
D點頭。
我請她坐在一張椅子上,向着對面的空椅子說話。「請你想像對面也坐着你自己,猶如真的看見了自己坐在那裏,可以嗎?」D點頭。我問她︰「批評者,請你告訴對面的D,你跟她說了什麼,讓她哭得那麼慘?」
D頓了頓,然後挺直腰板、伸出手指指着對面、聲音洪亮地說︰「你真沒用。經常不尊重爸爸,常漠視他的指示和勸導。時常說父母偏心,可是你又沒妹妹那麼討人愛,憑什麼要父母愛你更多?」
我請她坐到對面去,也把我的椅子移到她身旁。
「聽到對面批評者對你的說話,有什麼感覺?」
D停頓了一會,「有兩種感覺︰一部分的我很羞恥,同時覺得不想理它。」
「很好。」我多拿一張椅子放在D旁邊。「請你先把羞恥感說給對面的批評者聽。」
「你說得很對,我真是無地自容。」D低頭,聲音很小地說。
「現在請你坐到身旁這張椅子上。」D換位。「這是不受規管的小孩,請告訴對面的批評者,你不想理它的感覺是怎樣的?」
D停頓一下,然後把頭抬高,眼神有點瞧不起對面的模樣︰「我覺得很煩!那關你什麼事?我從來都是我,沒人可以改造我。」
我請D坐回去旁邊那個「覺得無地自容」的椅子上,然後問她︰「你聽到它(指着剛才的椅子)的話,覺得怎樣?」
「我為她感到羞愧。父母那麼愛她、放任她,她卻做盡父母不認同的事,真自私。」

人要學會愛自己,知道並滿足內心真正需要。

要愛自己
我指着她身旁的空椅子問︰「我能跟這個不受規管的小孩說話嗎?」D點頭。
我看着那張空椅子說︰「我想對這個不受規管的小孩說︰『謝謝你保有了D的本質,包括多愁善感、感情豐富,這為她的藝術作品提供了很多養份。也謝謝你的不屈從,重複地確定給D看,她雖然經常被批評,但還是被父母愛着。』」
D開始淚流滿面。
我繼續說︰「然而,我不能再讓你隨便做想做的事了,因為這樣你就會去吸大麻,或隨便跟男性發生關係。不想你這麼做,並非因為我不喜歡你或想改造你,而是擔心你再這樣下去,會傷害了自己。我需要你跟我好好合作,既讓D能做她自己,同時不以身犯險。」
我望向D,她淚眼模糊地點了點頭。我問她︰「你現在感覺如何?」
「我沒那麼厭惡它了。」D指着她旁邊的椅子──那個不受規管的小孩說。
感受不能透過說理去製造。當治療關係夠安全了,我們流露的接納,個案才能真正感受到。
同時,接受一部分的自己並與之和解,並非放任的意思,而是接受不喜歡的部分,並看見內心需要,然後才能學習以更適當的方法去滿足這需要,那是我們愛自己的功課。
註:故事中的人物、背景不代表真實個案。
撰文:吳崇欣_註冊臨床心理學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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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人會如個案中的D一樣經常怪責自己,這做法並不健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