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月兩團圓

文章見報之日，正值中秋佳節，筆者先祝賀各位讀者月圓人圓事事圓。
自古以來，中外醫學對月亮於人體健康的影響各有解說。《黃帝內經》有謂：「人與天地相參也，與日月相應也。」月圓或會氣盛，是否真如《內經》所說，「人血氣積，肌肉充，皮膚緻，毛髮堅」？在中秋時節，接近秋分，陰陽氣平，希望大家都身心安寧。
從另一文化角度來看，古代西方則覺得月亮或會引致各式瘋狂或癲癇症狀。來自拉丁文lunaticus的英文字lunatic，便泛指一般精神病。這詞在英美國家的精神科法律用詞裏，要到近代才被取締。人體內逾60%的結構屬於水份，月之圓缺，是否真如對海水潮汐一樣，亦對人體健康產生或大或小的影響？
姑勿論如何，中秋月圓時分是中國文化的傳統節日。家庭團聚的意義，尤其對長者而言，仍無比重要。然而，正如宋朝蘇軾於中秋時撰寫的《水調歌頭》所說，月有陰晴圓缺，悲歡離合在所不免，但願千里共嬋娟。在紓緩醫學來看，人與人之間的存在及連繫（connectedness），不僅限於實質身體上，而更多屬於情感及心靈上的範疇，超越地域及時空。
故鄉情濃
茶確是故鄉濃。最近有一位中年病漢，因癌病入院。病漢本身為建築工人，在港已無近親。病友自有性格，對各人皆不多瞅睬，情緒極易波動，與鄰床病者零交流。病漢症狀有四，癌痛、情緒不穩、食慾不振及嚴重失眠。病友入院時已了無生趣，對前景不存希望，抗拒吃藥及參與復康運動。正如本欄8月4日〈你最着緊的是什麼？〉一文所說，團隊盡力嘗試了解病者意向。我與病友輕談，得知他有一位兄弟在內地，卻不能來港。我垂詢病友會否希望回鄉。病友首次面有表情，瞪大雙眼，大聲回應：「梗係想啦！但冇希望啦！」傾談多些之後，發現原來病友與筆者一樣，祖籍開平，登時醫者與病者多了另一層的connectedness，一起迎難而上，助病漢圓夢。
病漢其實不願打擾兄長，已打算無奈地放棄自己，加上對嗎啡藥有誤解，故不欲服藥。當替病者找到了痛的根源（請參閱本欄7月7日一文），循症施藥，病漢痛症開始得到紓緩。情緒、食慾、失眠，往往為同一症候群，亦可以是抑鬱症症狀之一，在疼痛得紓解後，加上心理輔導，再精準配上適當及適量的抗抑鬱藥，病漢情緒及鬥志得以回升。有一類情緒藥，適當使用更可以增進睡眠及食慾。病漢兄長其實十分關心他，只是生活逼人，不能來港照顧病漢，卻非常樂意在內地提供協助及支援。
當本來了無希望的回鄉心願，開始有機會落實，病漢如有神助，團隊也喜見病友復康有驚人進展，步行已不覺氣喘。不過回鄉路遠，障礙仍是重重。團隊逐步替他計劃，首先安排病漢請假，成功往銀行處理好財政，先打了一支小強心針。篇幅所限，長話短說，天無絕人之路，排除萬難之後，病漢兄長終可來港，陪伴病漢成功回鄉，趕得及與親友鄉里共聚中秋。人生何嘗不是一場夢，能助病友圓夢，團隊亦無不振奮，感恩非常。出院一幕尤其難忘，團隊目送兩兄弟背影，手拖手緩步離開病房，充滿溫馨。

千里團聚
不論任何文化及種族的人士，當離鄉別井，尤其身軀患病之時，更加想念家人，渴望與家庭團聚。最近有兩宗個案，她們並非本地病人，而是家庭外傭，人到中年，均不幸患上癌症。一位屬印尼籍，對健康及前景充滿憂心及焦慮。她已擁有香港身份證，僱主亦顧及主僕情義，傭人本可在港繼續醫治。這位印傭病人廣東話也算流利，治療意願尚可簡單表達。當套用嚴重病患溝通指引，解釋治療計劃，協助病者權衡利弊之時，印傭病人二話不說，選擇回印尼與家人重聚。但印傭暫只能臥床，坐起時間不能長久，回鄉希望頗為渺茫。當與航空公司周旋多回後，終於得到妥善安排，僱主亦善心協助，替傭人訂了兩個商務客位，找來同鄉護送她回印尼。
雖然登機時仍有波折，幸好最後順利啟程。回到印尼後她傳來與家人團聚的照片及感謝信，照片裏笑逐顏開，一點也不像病人，團隊隔洋亦充分感受到她與家人的喜悅。
永遠聯繫
另一位病人的人生旅程就剛剛相反。她亦是外傭，來自孟加拉，不幸患上比較罕見的葉狀乳癌。她對複雜醫療的決定較難掌握，因為在語言溝通上有不少障礙。幸好，孟加拉領事館非常樂意幫忙協助，通過翻譯，了解她的治療意願。透過腫瘤科同事用心解說，加上紓緩科團隊配合了解病人意願，病患願意留港醫治，因香港醫療技術優秀，難得僱主亦不介意配合。她一心希望完成療程後，回孟加拉與家庭團聚。可惜事與願違，併發症接二連三，最後不能圓夢。團隊不勝唏噓，但深信她在情感及心靈上，永遠與她的至親聯繫着。
唐朝詩人殷文圭的七律《八月十五夜》，意境豪邁，情感壯闊，首兩句「萬里無雲鏡九州，最團圓夜是中秋」，更廣為傳誦。
在這中秋佳節，大家記緊珍惜眼前人，一起漫步人生路。
撰文 : 勞思傑醫生_香港醫學組織聯會榮譽會長、老人科專科醫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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