進入解離症人士的世界(下)
有些人看起來總像慢半拍,聽東西時又似沒聽清楚,或者表現與年紀不成正比;甚至有時會突然轉換態度讓人感到錯愕,如果你問他為什麼,他可能一臉茫然。
解離,就像反射動作一樣,於當事人來說,是後知後覺的。
一般人很難明白解離,因為鮮少在我們的日常發生。驟耳聽來,解離似是一個不受歡迎的狀態,因它帶來很多不便;但同時,當事人在一些情況裏寧願解離,也不願留在當下。因為留在當下他們就會被情緒淹沒,那會非常可怕,即使那些情緒其實是屬於以前的。
詩和我已經見面兩年了,18歲是一個很重要的年齡,意味着她可以不必得到感情上完全抽離的父母同意,去做更多決定。在這兩年她學會了,讓各個部分的自己更和睦地相處──這並不代表她們要合體或消失,只是更協調而已。
以暴易暴
約翰(鎅詩的部分的名字)和瑪麗(完全冷靜抽離、毫無情感的部分)都很愛詩。當我問約翰:「有沒有哪一個部分的詩,會使你要走出來保護她?」約翰的回答完全出乎我意料:「就是當小詩出現的時候!」小詩,就是詩的小時候──那個感到無比脆弱、無助的小孩。約翰知道很多詩並不知道的事,包括在小詩6歲的時候,因為她的脆弱和大哭不止,讓媽媽把藤條都打斷,然後,爸爸就狠狠地打了媽媽。
我心想,小詩親身經歷並目睹過很多暴力,不過詩卻不記得,而是約翰記得。
約翰說,小詩一出現,就會傷害人和自己:「不是自己被打,就是心愛的人被打。」
約翰自10歲開始就保護詩,每當感到害怕、無助,小詩要出來哭了(約翰說,小詩可以一哭哭上幾小時,哭到透不過氣),約翰就會用各種方法傷害詩的身體:針刺指甲、撞頭,最後他用鎅刀鎅詩的手臂:「這個效果最好。她很快平靜下來,不再大哭,也沒感覺。」
當我在治療的過程中終於接觸到小詩,能夠直接去安撫小詩的焦慮與無助感時,小詩終於能夠拿回話語權,她開始能被我所看見,並說出她想要的,不是約翰的傷害,而是他的保護與愛;當約翰亦看見小詩似乎不再「闖禍」,使自己或他人受傷,他就開始軟化下來。
太多恐懼
安琪總是遊走了又回來,然而,自從她找到愈來愈多東西讓她安在當下後(西瓜味香水、好朋友送的項鏈、教會傳導人的錄音等),她就開始經歷到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恐懼:怕和陌生人說話、和老師有眼神接觸、演講、被男性接觸身體……起初當「恐懼」一呈現,她就會遊走,而我的工作,就是和她好好區分各種不同程度的恐懼。慢慢地,遊走開始減少了,因為安琪明白「小小的恐懼」叫做緊張,是沒真實危險的。
其中一個重要練習,是我邀請她跟我站着,面對面,我們站在房間最遠的兩端。然後,我請她一面慢慢地向我走來,一面感受她覺得最安全的距離。安琪起初完全不能動,她喃喃地說:「安全距離?」因為創傷讓她一直用頭腦來分析生活,以保持與自己情緒的距離,「安全感」對她來說不但很模糊,甚至有很大部分是未知的。
我見她完全不能動,只好說:「請小安琪(內在的脆弱小孩)出來幫幫忙可以嗎?」安琪立即變得很活潑且面帶笑容,她立刻看着我的眼睛(因為小安琪很喜歡我),並以跳躍的方式向前邁進:一步、兩步……但當我也悄悄地向前走一小步時,安琪剎那間停下來,並向後退了一小步。
我說:「小安琪你先停下來,感受一下,現在安全嗎?」安琪抬頭看着我,試探式地向前多走一步,現在她伸手剛可以觸及我的肩膀,她說:「現在就好了。」
之後,我再請她想像一下,如果我是一個男性呢?(小)安琪立即向後退了一大步,去到伸手也觸不到我的距離,然後說:「這樣就好。」
生存模式
這對安琪來說是一個重要的經驗。下一節她回來時,高興地邊跳邊跟我說:「我現在覺得在街上、在公司裏,都輕鬆多了。」
我立時肯定小安琪的功勞,讓安琪可以愈來愈接納她。因為,所有日常的自然情緒,皆由小安琪承擔,如果小安琪走得太遠,安琪就沒法在日常中判斷哪些人「安全」,結果,其他部分為了保護安琪便會不斷出現,造成嚴重解離。
當然,實際的治療過程是更複雜的,但整體來說,解離是他們曾經的生存模式(Survival mode),而它的成本實在太高,讓他們難以在現實世界好好生活,並會使其他人誤觸他們。其實大部分心理疾病患者都不會傷害別人,反而比較容易傷害自己。
註:故事中的人物、背景不代表真實個案。
撰文 : 吳崇欣_註冊臨床心理學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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