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顧者的痛苦

陳仲謀醫生 | 2023-10-03

筆者記得小學時有一篇課文,當中描述一個「超級懶人」,每天都衣來伸手,飯來張口,所有生活起居由妻子照顧。
有一次,妻子要回娘家省親,怕他沒東西吃,便做了一個大餅掛在其頸項上,以為萬無一失。但妻子幾天後回來,發覺他已經餓死,大餅整體完好,只有前端有被咬過的痕跡。
上述故事當然是個比喻,教人不要懶惰。然而,現在有人會認為這個「懶人」,是一個全無自我照顧能力的嚴重傷殘或智障人士。
近日有兩宗引起社會關注的人命傷亡個案。
其中讓人更為慨嘆是兩名五十多歲的智障兄弟,可能因為沒能力取得食物,活生生餓死,現場傳出臭味,有人報警,這宗人間慘劇才暴露於世。
事源於一直照顧兩兄弟的年邁母親(或出現認知障礙)要入住醫院;聞說幼子曾叩門問訊,卻不得要領,才會釀成這件震驚香港的慘劇;當中揭示了現今人際之間的疏離,社會福利署關顧弱勢社群的力度不足,特別對「照顧者」的支援。
三大類型
照顧者長期去服侍傷殘和智障親友,可以分為三類:
第一、舐犢情深。有一位單親媽媽,幾十年來不離不棄,無微不至地照顧患有唐氏綜合症的女兒。她經常帶女兒到精神科診所覆診,以糾正其行為上的偏差,包括情緒失控和亂發脾氣。最近,這位年近七十歲的母親,開始擔心自己遲早缺乏能力去照顧女兒,出現早期情緒低落和抑鬱症狀。

照顧者長期去服侍傷殘或智障親友,其中一類是因為舐犢情深,不離不棄照顧自己至親。

第二、責任原因。這多見於一個家庭中某位成員作為照顧老年父母的主要擔當者。他多數賦閒或無所事事,由眾兄弟姊妹合資「聘用」為雙親的照顧者。此模式包含責任和經濟因素。這類照顧者也會承受相當大壓力,有時需要精神科醫生協助,因為適當照顧兩個長者絕不容易,當中包括起居飲食、衞生清潔、看病服藥,在身心上皆要付出很大代價。萬一照顧者受到其他家庭成員責難,得不到體諒和支援,情況會進一步惡化。比上述情形更為嚴峻的是,照顧者可能是老人家唯一親屬,無奈負起不能逃避的重擔,犧牲自己生活空間和娛樂時間,造成責任和自利的矛盾,產生難以紓解的壓力。這些「非自願性的照顧者」,基於道德壓力,勉強負起照顧老弱之責任,對雙方面,甚至整個社會都產生不良效果!
第三個原因比較特別,亦鮮為人知,就是罪惡感。筆者曾經治療過一對夫婦,他們可能是近親通婚,連續生了兩個嚴重智障兒子,其中一名更有暴力傾向,除了破壞家裏物件,還做出許多滋擾鄰居的行為。該對夫婦並沒把他們送進殘疾人宿舍,反而悉心照顧,甘之如飴,可能是潛意識中之罪惡感,希望用愛心償還業障,迷信可以避過天譴,順從報應不爽的定律,甘心情願去接受懲罰。
無論基於什麼原因,照顧者所受壓力與日俱增,有所謂「久病床前無孝子」,有個別照顧者逃避責任可以理解,因為他們沒法知道這種艱難歲月會在何時結束,內心有時希望「受照顧者」早日逝世!他們心生惡念,自然很難向別人傾訴,而困擾自責的心情會愈纏愈緊,產生焦慮和抑鬱症。
當務之急
有研究指出「長期照顧者」約40%患上抑鬱症。現時本港支援照顧者的服務遠遠落後於先進國家,尤其經濟幫助更為不足。支援照顧者的計劃本月起會恒常化,每月津貼增至3000元。這種微薄補助,雖然杯水車薪,不過,在特區政府要應付龐大經常性開支下,已經不錯了!另外,據報喪生的兄弟曾經接受政府精神科治療,數年前已停止覆診,但有關人員似乎沒進行任何跟進和調查。有充分研究數據認定弱智人士罹患精神病的機率,比正常人高,可以說和智商高低成反比例。
希望有關醫護人員在這宗慘劇中汲取經驗,遇到老弱者照顧傷殘和智障人士求診,要加倍用心留意醫療以外的後續工作,因為這類「高危群組」很容易成為「隱蔽個案」,直至發展成不能挽回的悲劇為止。

近幾十年,香港社會環境有重大變化,鄰里互助風氣日漸式微。

近幾十年來,香港社會環境有重大變化,鄰里互助風氣日漸式微,所以政府全面介入協助這些「高危族群」有迫切性:將個別的照顧責任「制度化」,以殘疾或護老院舍方式去解決這個棘手問題。目前急務是優化「暫託服務」,讓照顧者能有喘息空間去處理私務。
撰文 : 陳仲謀醫生_香港精神健康議會召集人、香港精神健康促進會主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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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幾十年,香港社會環境有重大變化,鄰里互助風氣日漸式微。